殤逝

 我爸只有一個妹妹，我的姑姑在我們家族中具有非常特別的地位。

姑丈經商成功，他們夫妻情誼甚篤，爺爺奶奶在世時，姑姑這個出嫁的女兒對父母關懷備至，無微不至。連帶我們這些她兄弟間的侄兒姪女逢嫁娶大事，她一定出席且不吝祝福。她跟姑丈在我們親戚中是出了名的「惜子」，如果一般人子女做到100分算滿分，他們就是以120分起跳，對這樣的家庭來說，子女早逝是多麼大的悲哀。表妹未滿40即因癌症去世，留下一個方上幼稚園的小小孩，滿懷不捨與悲傷的姑姑隨即多病，沒隔幾年撒手人寰。幾次去探病時看到表哥表姐，想說他們是姑丈的心靈支柱；再聽聞表姐患病，真正啞口無言。姑姑生病時，我們小輩們有一個群組，只是互動很低，雖然私訊表姐表達關懷，向來不算親近，他們家風又非常低調，噩耗傳來，最心疼的莫過於姑丈喪妻的心痛還不知道有沒有調適過來，又遭逢人生另一樁恨事。

表姐未婚，加上是晚輩，姑丈叮囑我爸媽千萬別去慰問，我哥去台北上大學時，在姑姑家打擾借住幾年，向來與他們親近，加上他又定居台北，告別式一定會去，弟弟妹妹都有家累，我當代表。疫情期間，親戚們聽說我搭高鐵來回，還說我好勇敢，讓我哭笑不得。的確沒搭過這麼冷清的高鐵，疏疏落落，每個人都口罩戴緊緊，更不敢飲食，但這樣就算勇敢的話，高鐵員工情何以堪？人家也都要上班。

去到殯儀館時，心裡不免感概，人到一個年紀，有些不想去的地方，還是得去。老實說，「看見死者」這件事讓我害怕，但自己在世上有血緣關係的人又少一位，平時多麼疏於聯絡，這之後，再也看不到這張臉微笑問候，再不能期待看到她變老的樣子，這種感覺，看見的不是「死者」，我在淚眼中跟表姐道別。小時候我去姑姑家玩，表姐問我要不要喝汽水，或許是生份吧？我說不想喝，如果那時說好就好了。表姐最後的面容十分安詳，能給生者慰藉的，也只有她不再疼痛了這個想法。

告別式中沒有父親需要還禮，姑丈靜坐一旁，目睹大家送愛女最後一程。不能道別，我只能握住姑丈的手要他多保重。禁不住眼淚泉湧，無論宗教，我們必得相信，終有一個所在，能將分離之人再度重聚，悲傷才有盡頭，淚水也才有止息之日。